土家腊月“年猪”香

2022-01-12 15:50   宜都融媒  

□田学文

百节年为首。居住在大山中的土家人,喂一两头大肥猪,是家业兴旺的好兆头。因此,岁末杀年猪,既是一年劳作的辛苦回报,也是一项重要的民俗。每年一到“冬至”节前后,家家户户就开始筹划杀年猪。

万事讲究心想事成、事事顺心的土家人,对杀年猪也是有讲究的。当家人先根据黄历掐算好吉日:如丑、寅、午、未;而子、卯、辰为忌,“亥”则是大忌。直到如今,这样的习俗仍传承下来。逢“亥”这天,杀猪佬哪怕再忙,也是民间给他“法定”的假日,是没有猪杀的。相传这天如果杀猪,就意味着来年猪绝栏空。土家人企盼来年猪长得大、长得肥,不生病,认为属相为“牛”的日子最好,“马” 为次,有“牛高马大”之说,故这样的日子,杀猪佬往往忙得不可开交。

请好杀猪佬后,要再请三个“扶杂” 的人,并从长势旺盛的棕树上割两匹棕叶子回家拧“卯子”,备好腰盆等。当日,在杀猪佬到来之前,烧好两锅开水。待大家都到了,主人敬烟上茶后,杀猪佬与主人开始“打血盆”,女主人拿出早已备好的花椒、稀广椒等……扶杂的人则开始在栏里赶猪。

俗话说:人怕出名猪怕壮。百十斤来重的猪也知末日来临,在不大的空间里拼命挣扎。要么前脚蹬地,就是不走,要么整身倒地不站立,但终究也敌不过五大三粗的几个男人。只见大家有的抓耳朵,有的抓尾巴,从猪栏抓出圈外后歇一口气, 再一齐用力将嘶声嚎叫的猪揪上早已准备好的板凳上。这时,男主人一般会找来一把干净的刷子,把猪的颈项处刷于净,防备灰、杂物等掉落在血盆里,确保猪血的卫生。此时,杀猪佬让扶杂的把猪抓紧,便一手把猪头往后一扳,一手摸摸猪颈的下刀处,把含在口中那把一尺来长、明晃晃的放血刀取下,用力将刀准确无误地刺入放血部位。抽出刀后,一股鲜红的猪血从刀口处喷出。这时,杀猪佬才将放在一旁的血盆拿过来接血。女主人则站在猪栏屋门口,一声又一声地唤猪:“呐呐、呐呐!”并叨叨地述说这头猪如何如何乖巧,表达对猪的不舍。

在土家山寨,杀猪是有很多禁忌的。如将猪从栏圈拉出来,直到一刀毙命,有的猪一声不吭,这暗示着这家主人来年要出大事(不好的事),至少家运不顺。还有,杀猪佬杀猪要一刀顺顺利利,如补杀第二刀,意味着第二年利道不好。三忌猪血不好,好的猪血鲜红鲜亮,抽刀后的间隙,血喷得高而远,表示来年财运旺盛,若血呈一砣一砣就不好,污血或紫血就更槽。如果新手出现补刀的情况,师傅则会说“双喜临门”等之类的话来“讨口彩”化解,但这也或多或少会影响杀猪佬下一年的生意。

数分钟后,大半盆猪血由鲜红变为暗红,由液体结为块状,主人于是将血盆端走。好比看惊险的影视剧一样,杀猪的高潮过后,杀猪佬精神上也放松了很多,在围裙上揩揩手说:“不管什么样的猪,最后都少不了这一刀。人还不是一样?当然杀猪各有各的刀法,人呢,也各有各的活法!”说罢,顺手拿起一个猪后蹄,用刀在脚趾旁划开一个小口,从小孔捅进去一小手指粗细的一根铁棍,名叫“挺状”。

挺状经过之处,发出滋滋的声音。然后,杀猪佬用嘴巴对着小孔使劲吹气,扶杂的人则一人持一根两尺长的木棍捶打猪体,直到猪身膨胀起来。这时,杀猪佬用一根小绳把猪脚小孔的上方捆扎起来,不让气跑掉。扶杂的人从滚烫的锅里打来沸腾的开水倒入早已备好的腰盆里,大家一起将猪移入盆内,还要用瓢舀热水淋浇周身。“死猪不怕开水烫”这句话的出处原来在这里。

杀猪佬指挥众人将猪在盆里滚来滚去,直到烫得差不多了,就用薄铁片做的形似瓦片的“刨子”把猪毛刮得干干净净。大家又一起将猪倒挂在搭在屋檐下的木梯上。家里如果还有没娶亲的儿子,这时一定会吩咐杀猪佬砍下一个“膀”。所谓“膀”,就是猪后蹄与圆尾座的一部分连在一起砍下来。“膀”熏制成腊货后,第二年正月初二,儿子去未婚妻家给老丈人拜年用的,这是未婚女婿拜年必备的礼物,也是土家族青年男女结婚前的重要礼俗。

然后再开膛破肚。扶杂的开始拆肠油、清洗肚子、肥肠等。除去头、蹄以及内杂,猪肉要按一定顺序分割成“一刀二板”十六块:圆尾座、板座、砧板子、硬脑、槽头肉、爬坡肉、软窝、刀首肉等。另有排骨、筒子骨,有的还要求杀猪佬下胸杂子肉。

年猪杀好后,早已接好的亲戚邻居就要吃“血晃子”。说的是吃血晃子,其实弄上桌的都是十碗八扣。讲究的人家前几天就打好了豆腐,到代销店再买点海带、粉条等。到了约定的时间,甑子、格子、鼎锅都得派上用场。蒸、煮、炒、炖样样齐全,味道自然地道、纯正、鲜美,再加上甘甜纯香的白酒,食客们早已是口舌生津了。

打开格子的盖子, 一股香气扑面而来。笼内碗的上部放着裹着苞谷面粉并已去了皮的土豆,而土豆的下面是裹了苞谷面的大片大片鲜肉块。由于肉片在旺火中蒸了一个多小时,肉片的油沁出了不少,土豆外表呈现出油亮油亮的金黄色。翻过来放在一个大头子碗里端上桌,十碗八扣一桌子菜就齐了。用筷子夹一块黄灿灿、油亮亮的蒸肉,放进嘴里,油而不腻,醇香松软,麻辣适度,回味绵长。

俗话说:无酒不成席。更何况有了一桌子好菜。大家边吃边喝,边喝边聊。酒量稍大一点的半斤八两不在话下,喝得兴起,众人或划拳或日白吹泡……你一两、他半杯,非要比出个高低输赢不可。临走时,男的摇摇晃晃踏上山间小路,口中还念念有词:倒上不倒下。婆娘抱着娃子走在后头,走了老远,还听得见“多谢了”!主人家的黄狗跟在他们屁股后面,不时地汪汪几声,一直把他们送去好远好远……  

弹指一挥间,近半个世纪过去了!孩童时代杀年猪、吃血晃子的画面就像放电影一样,在我脑海里一次次回放,仿佛就在昨天。在物质匮乏的年代,人们连饭都吃不饱,就更别说吃肉了。因此,一年一度的吃血花,对大家来说是很难得的解馋机会。更为重要的是成为亲戚、邻里之间的情感交流平台,承载着浓浓的乡村温情,这种温情就在大口吃肉、大口喝酒的欢乐中传承下来。

如今,农村年轻人或读书远走高飞,或在城市安家立业,“杀猪佬”都已是五、六十岁的老人了,要找几个身强力壮“扶杂”的人也已经很难了。因此,现在杀猪也就演变成“一条龙”:杀猪佬用一台三轮车,拉着烧水用的蒸锅、腰盆、案板、吊猪砍肉用旳三角木架等,另有三个扶杂的人骑着摩托车跟在后面。东家老板只需事前一个电话与杀猪佬预约好时间,再备好杀猪的工钱就行了。

虽然小时候杀年猪、吃血晃子的一些习俗还在,但总感觉还是缺少了点什么。是少了当年那些经历、过程,还是少了当年那些热闹?尤其是把“挺壮”插在杀猪篓子里,掮在背上的那个杀猪佬形象,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越走越远……但愿杀年猪、吃血晃子的民俗还能继续传承下去,不至于绝迹。

作者简介

田学文,宜都市潘家湾土家族乡吕家坳村人,宜昌市作协会员。近年来,有作品在《湖北日报》、《自强文苑》、《宜昌作家》等报刊网站发表,并有作品被文集、文史资料集收录和在全国征文大赛中获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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